我是這樣學寫字的（一）

『哥，我想要把字練好看』，這種問句常聽到，但對我個人很諷刺。如果我被這樣問，意思是我的字比別人美？如果字有美醜之分，要怎麼定義？怎樣的字才叫做好看？寫出怎樣的字才算『很會寫』？

答案可能不是大家想的那樣....

行書，自由度、辨識度、便捷度兼具，最不拘泥於軟硬筆工具差異的中文書寫模式。上面這三幅字，你覺得哪個叫美？哪個叫醜？哪個看起來比較會寫？這麼說吧，讓你選，你想學哪一種？很難選對不對，那裡面超過80％的單字，你把它剪下後製去背，貼給你的書法老師看，他臉色大概不會很好看。

說出來嚇死你老師，那些可是被公認古往今來行書最屌的前三名。

老爸是1931年生的外省仔，老媽是1940年生的純種台灣人，他們從沒說過我的字好看或是難看，沒給過我一個標準，充其量會聽到『呦，這句寫得有意思』、『嗯，那句寫的有點想法』諸如此類聽起來很虛無飄渺的讚美。

父母倆總會去舊書攤買字帖回家給我看，篆隸草行都有，真的只是『看』而已，我一輩子沒有（也被規定不能）把帖子放著，一字一字照著摹寫過，一次都沒有。老爸會先解釋這帖子本來是寫在紙或是絹，篇幅大約有多大，估計是用多大隻的筆，寫的人是什麼個性，寫的當下是什麼心情，然後幫我把內容的標點與段落做上記號，接下來哩....沒有接下來，就這樣。家務閒時，老媽會幫我一把，認不得的字會用鉛筆寫在旁邊，順便解釋一下文言文，再用長短不一的直線提醒我注意哪些字有速度上的變化，最後把篇幅中某些被留白的小區域大區域幫我圈起來....看到這裡你不覺得奇怪嗎？沒有人示範給我看。換句話說，他們並不規定我會怎麼寫。

當然也會驗收，老爸會講幾個帖子主人的小故事，簡單介紹生平，把帖子裡幾個因為印刷問題，筆畫順序辨識不易的字，用手指比劃二三次，問我有沒有別種寫法，問我覺得哪種比較好。最後隨手打開報紙，唸二三個新聞標題讓我寫寫看。他看完也不會用紅筆在字上圈圈叉叉，只會自言自語：『有點進步，可以換某某帖試試看』『還不太行，下次會找點簡單的』。

我本以為只有我們家是這樣的，小學三年級開始有書法課，不一定是哪個老師來上，有時候是剛畢業的年輕帥妞，有時候是整整大我爸一輪的老頭，從來沒有寫字讓我們去描紅，也沒有叫我們把『永』字的筆畫拆開，一個筆畫寫一行練習。只會告訴我們：『孩子你看這個字這邊為什麼會長這樣？因為他下筆的時候筆尖先折了一下反方向』，或是『你看這邊這個字最後怎麼不是往上鉤出去，因為他是要接著寫下一個連貫的字，所以要往下收回來』。上課通常寫報紙，有時候會發毛邊紙或宣紙，前半堂課一定寫反面，寫粗糙的那一面，後半堂才寫正面。回家也會有作業，可是從來不會因為我寫出格子，寫太胖太瘦，寫不夠直，某一筆畫分岔了，而被老師罵。

十歲那年母親過世了，老爸在靈堂桌前親自寫訃聞內容，隔天印刷行的老闆來拿時傻眼，太草了....要我重新寫一份方便排版工做事，我謄完不敢去給老爸看，印刷老闆旁邊說，沒關係就這樣，你錯了四個字我自己改就好。

傻眼嗎？覺得唬爛嗎？
我很幸運，從小接受的書寫概念不是現代化這種。